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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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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大早,奉鳶心裏記著事情,於是托府裏的一個丫鬟問問朱崇在不在。

丫鬟回來時身邊跟了個佩劍的侍衛,據他稟告,朱崇在府,還邀請她出去看戲。

既然是談事情,在外頭也方便,於是應下。

侍衛見她應了,面色不變囑咐:“馬車不久便來,姑娘暫且等一等。”

興許是朱崇的意思,馬夫趕著馬車直接停在了門口。

隨著車輪轆軲軲轆聲靜下來,朱崇跳下車,念了一句‘冒犯了’,把她抱上馬車薄軟的墊子上,墊子上暖融融的,周身舒服得很。

臨下車時,朱崇遞了一個雪白色面紗,解釋道:“我抱著姑娘走,不免會有人多看。”

奉鳶其實毫不介意,只是他有心準備,不推辭就是了。

朱崇帶她落了座,是個小隔間,簾幕恰好看得臺上的伶人們嬉笑,舞刀弄槍,神態靈變,意趣十足。

戲沒唱完,來個人,只問是否要點曲。

看二人思索,他擺出幾段曲目:“我們這兒的《救李生》、《鳳求凰》、《杜十娘》都不錯,日正後若是二人還在,更熱鬧些,還有‘鬥戲’的活動。”

奉鳶聽著曲目,想若是好意頭,還是挑了個闔家歡喜的:“就《鳳求凰》吧。”[註]

不一會兒,臺上清了幹凈,趁著間隙,她讚道:“這曲子唱的稱得起好字了。”

嘴上說著,指尖蘸了茶水,在桌案上寫著什麽。

朱崇喉結微動,一瞬不瞬地註視著她的動作,一個名字慢慢浮現:“鄒楚成。”

他面上不顯,瞳孔的細微變化卻說明他沒有表面上那麽平靜。

看他神情,奉鳶以手背擦了水漬,重新寫了‘賬冊’二字。

此時,他的神情已然十分凝重。

奉鳶施施然收了手,拿起茶壺倒了一盞茶,端著悠悠品茗。

朱崇心裏不平靜,卻沒法說什麽,低低咳嗽兩三聲,外頭立即傳來一個低促的鳥雀兒般得聲音。

這聲音讓他似乎放松下來,安下心,對她略一點頭。

“你的境況,嚴峻至此。”

朱崇緊盯著她,“這件事你本不該插手。”

奉鳶只說:“我已經答應了。”

他嘆了一聲,眼裏像是疼惜像是無奈,最終還是說道:“知府貪汙,這是事實,賬冊定罪,也是事實,此地的水已經攪濁了,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證人、當前能找到的確鑿的證據先送上去。”

“賬冊,找到了?”

他搖頭,眼睛看著瓷杯,“能搜查到的早就修改好了,一點沒露痕跡。鄒楚成是他的心腹之一,同時也是朝廷的官員,如果不是有罪證,依照律令,不能實施抓捕。”

“同時,丹沈,”他解釋:“也就是我的侍衛,發現他的身邊有江湖裏的武士貼身保護。”

這就像兔子已經找到胡蘿蔔在哪兒了,可胡蘿蔔旁邊還有一匹狼。

所以,作為上位者,反而被鉗制得束縛了拳腳?

想到項戚那功夫,奉鳶倒沒有好擔心的,只是這個武士,這難道就是項戚口中的那個高手?

莫非是修士?

此時,戲臺上小生正含情脈脈,唱到:“有一美人兮,見之不忘,一日不見兮,思之如狂,鳳飛翺翔兮,四海求凰……”[註]

門口忽地響起有節奏的叩門聲,不久,又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。

小門打開,不是師爺是誰?

他後頭跟著個打扮靚麗的女人,塗脂抹粉,頭油的香氣濃郁的充盈了整個小隔間。

“打攪朱公子了,都怪底下的人不留意,”他一巴掌狠狠拍向旁邊一個小廝的頭,道:“怎麽這麽不守規矩!”

朱崇恍若未聞般喝了一口茶。

奉鳶倒是真沒見過這樣賊喊捉賊,殺雞儆猴的戲碼,一時竟覺得有些好笑,笑出聲了。

眾人一時引目註視。

奉鳶收斂了笑意,像是由衷的讚嘆:“這曲子唱的真好,闔家團聚,好一段情意美滿的故事!”

那邊唱不下去,自是訕笑著找了個借口走了。

將茶盞在掌中轉了個圈兒,脫手擱下,奉鳶覺得戲看夠了,輕輕張開手臂,對著他露出軟乎乎的笑,眼神純摯:“勞煩你了。”

馬車顛簸,奉鳶揀著重要的點說了,模糊了項戚的名字,大致講了講,把所有東西擺出來,端看朱崇是否要合作了。

朱崇果然沒讓她久等,下馬車的時候就決定了,說了個時間,準備見一面。

這邊奉鳶兀自應了,又點頭感謝他的招待。

朱崇站在床前,手微微緊握著,像是下定決心般說道:“阿鳶姑娘,我雖出自——”

奉鳶忙擡手阻攔他說下去,認真道:“這段時間,你照顧我良多,我嘛,”她低頭笑了笑,臉上細細的絨毛乖乖巧巧的,“我有時候耍小性子,仗著自己哪裏好了一點,就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,要是得罪了,我在這兒賠罪。”

“你是誰,對我不重要——我的意思是,不論你是誰,我們都是朋友,若是你因為托出了什麽,而今後有所後悔,有所障礙,那就是我的不是了。”

“今日的局面,已經很難了,我希望我不會在將來成為你在某條路的掛礙,但要是有事,我有什麽可以幫助的地方,作為朋友,我義不容辭。”

“這就是我要說的。”

她眼神坦蕩,清清亮亮的,反而教朱崇心裏沒那麽堵塞了,於是釋然而笑:“好,那我可不會客氣。”

……

事情有所明朗,奉鳶心情不錯,雖然今天都是在談事,但那曲《鳳求凰》她也一字不漏的聽了,這一曲柔沁的水磨腔宛轉細膩,唱的人心尖上都酥酥麻麻的。

左右無事,吃完飯,她想著就在這兒等項戚來。

順便也把她出來之後的事情捋一捋。

首先,是黑豬寨劫匪的事情。

那是第一次見到朱崇,他就衣衫整潔,這沒有什麽不對,不對的地方在於那條小道上行進的官兵。

還記得她當時用附著靈體的眼睛窺伺之時,他們步履相當悠閑,全然不像是得知了某位尊貴公子被劫走的樣子。

黑豬寨劫走人質,必然有所圖。

既然不是為名,也非為色,那就是圖財。

官府給足了銀兩,便放了他。

這是合情理的解釋。

他們的模樣,加之得知黑豬寨全殲需要去清理時的渾不在意,那麽,幾乎可以確定,黑豬寨和官府有勾結。

那麽,這個合情理的解釋就是表面功夫。

而黑豬寨在官府的柔和的溫床上孕育,也許最開始只是為了圖財,也許……但目前已知的是,他們做的是謀財害命,強搶民女的骯臟生意。

既然是生意,就有交換。

官府需要什麽?

或者攤開來講,官府的官員需要什麽?

銀子。

那麽,顯然,黑豬寨和官府通過打劫過往行人,或是有意,或是無意,形成了一條犯罪的產業。

他們以此謀取利益。

這麽比照著來看,朱崇若是被打劫到黑豬寨,那必然經過了官府某個官員的授意,不論是哪一方提出的,最後他們一起實施了這項搶劫。

而看黑豬寨的樣子,那天,她被搶去的那天,他們收獲了一筆巨大的銀子。

那就是朱崇被劫的日子。

照此推測,陸松洲也是一個他們想要割的韭菜。

不過,據她的觀測,陸松洲本人衣物看起來整潔,但邊角有些許的摩擦痕跡和變黃的趨向,想都想的出來他沒有多少錢。

陸松洲遞了求救的消息,官府卻置之不理。

這個態度,很耐人尋味。

但在此之前,需要確認一點,那就是,陸松洲是怎麽被劫的。

如果略過這一點,單單來看態度,可以有很多種猜測。

一,漠不關心。

陸松洲被劫,身上又沒有油水,沒有人願意管他。實際情況下,讓他待在黑豬寨那麽長時間,如果她不來,也許還要關到他們想起來這個新上任的縣令開始。

而這個態度的背景,是地方政府已經只手遮天,官員接任這樣的大事都可以隨心所欲地延期。

二,故意為之。

也許是陸松洲會妨礙他們做什麽事,他們自成體系的官僚小團體並不願意讓這個縣令摻和。

奉鳶傾向第二種態度,但十分悚然的是,第二種態度,也表明著地方政府的勢力,有多大。

地方官府和黑豬寨勾結賺取銀子,這已經是十惡不赦的壞事了,但以官府的胃口,圈錢的胃口除了變大不可能變小。

所以,有很大可能,官府還有別的手段賺取銀子。

而如今的事件也證明了這一點。

那麽,關鍵就是‘別的手段’是什麽。

這將是接下來探查的重點。

第二件事,項戚提到的賬冊。

結合以上所有的想法,有幾種猜想。

但在這件事情上,不若找項戚問清楚最為快捷。

還是等項戚來了再問。

賬冊記錄開支,可以定罪的賬冊就是非法的收入的來源。

如她所想,不是和黑豬寨的來往,就是‘別的手段’了。

依照本朝律法,官府和悍匪勾結,可當場絞殺,斬首示眾。

如若被證實,等待他們的可想而知。

但關鍵之處在於,他們已經親手把山匪交給了官府。

這意味著,如果官府已經動手,那麽,山匪將不能作為關鍵證人面呈公堂。

甚至,知曉內情村民,還有他們,甚至……

……何杳杳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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